亚马逊地区的一家超市台阶上摆着个邋遢的箱子，里面堆满了印有这个国家英雄——玻利瓦尔的纸币，除了购物，住在边境上的委内瑞拉人民要想兑换外币也得到超市来。

箱子里堆满了纸币

还真不是对委内瑞拉纸币不尊重，目前超市里没这么多地方来放置这些纸币。再说了，不值钱的“玻利瓦尔”也无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这么一大箱钱跟一叠纸巾没啥区别。

时任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在玻利瓦尔画像前

100玻利瓦尔已经是委内瑞拉面额最大的货币了，这个曾经代表南美洲最强势石油经济的货币，如今沦为了不值钱的毛票，这其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逆转？

按理说，委内瑞拉拥有的石油比沙特还多，经济不会太差。然而，目前委内瑞拉的经济萎缩速度世界第一，谋杀案件更是高居世界第二，通货膨胀直逼1000%，食物短缺、药物匮乏，这一切使得国内3000万人面临着生存危机。

圣埃伦娜德瓦伊伦：行李箱里装钱

委巴边境上的圣埃伦娜德瓦伊伦

过去，圣埃伦娜德瓦伊伦是个落后的边境村落，物品和服务短缺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天这里却比委内瑞拉中心城市更安全繁荣，少有犯罪和混乱，因为靠近巴西，这里食物充足，边境上贸易繁忙，一片勃勃景象。

五分钟就能从帕卡赖马山脉的山洞里穿过去，达到巴西境内。为了缓解国内食物短缺和控制经济形势，今年8月委内瑞拉政府取消了从巴西进口食物的关税。如今，越来越多的商贩从巴西购进大米、蔗糖、小麦和意大利面到国内售卖。

因为通讯网络不稳定，无法依赖网上支付与刷卡，圣埃伦娜人主要走现金交易。这就意味着他们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数钱、运钱。

加油站的小哥手里一把钱

如果官方可以发行面值比100玻利瓦尔高的纸币，那么圣埃伦娜人的生活或许会轻松许多。然而，委内瑞拉央行不愿重蹈上世纪80、90年代巴西、阿根廷恶性通货膨胀的覆辙，因此更大面值的纸币暂时不会发行。

酒店经理卡门·拉米雷兹告诉记者，“我每次去超市都要背一大包的现金，以至于背很痛。”拉米雷兹的律师朋友旺达·武伊托维奇，说她去超市要用化妆包来放现金，因为钱包根本装不下。此外，武伊托维奇还告诉记者：“你去银行会看见人们拖着行李箱去存钱。”

委内瑞拉央行并未公布印制纸币需要多少钱，经济学家何塞·蓬特估算印制一张波利维尔纸币，油墨纸张成本已经高出纸币面值20%。“印钱居然会赔本，这是个笑话，但事实就是如此。”

格兰萨瓦纳：水比油贵

委内瑞拉经济形势糟糕，原因之一就在于政府大量补贴那些价格低于成本的商品。充足的石油扭曲了物价，使得生产厂商离不开所谓的“低价”，就像瘾君子离不开毒品一样。

曾经，丰富的石油储备使得委内瑞拉人将便宜的石油视作“与生俱来的权利”。抛开恶性通货膨胀、政府收入崩溃、全球市场震动和气候变化这些因素，仅仅是政府补贴这个政治因素就使得1升的高档汽油只值6玻利瓦尔，同样的矿泉水却要贵上100倍。

1999年，雨果·查韦斯上台之后，他进一步思考了政府补贴物价的事，于是就有了拿卖石油的钱来补贴大米、蔗糖、厕所纸巾、药物这些生活必需品的现象。

让国内穷人分享石油带来的福利既符合利他主义，又可以赢得民心。但是，这种政府补贴的办法抑制了生产厂商的积极性，而且导致的系统依赖、黑市经济在查韦斯2013年去世之前就已经开始破坏国内经济了。之后，全球原油市场开始崩溃。

继任者尼古拉斯·马杜罗上台之后萧规曹随，甚至加强补贴力度，毫不顾忌原油价格自2014年起已经下跌了60%。甚至深处经济低谷之中，委内瑞拉政府仍然低价甚至免费分配住房、汽车、影碟播放机和微波炉。

出租车司机何塞·洛佩兹对于如今的经济形势感到非常困惑。洛佩兹是查韦斯时期经济政策的受益者，比如才驾驶了一年的雪佛兰就是因为政府分配而得到的。但是，这位查韦斯粉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人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查韦斯时代快结束的时候，经济就开始变得糟糕了，如今马杜罗上台，经济更加糟糕。”

埃尔蒂格雷：肥沃的土地空空如也

埃尔蒂格雷，空空的农场

北部的安索阿特吉州分布着许多炼油厂和铝电解厂，但是绝大多数都快倒闭了。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每日的产量相较于2014年的270万桶已经下降了1/4。加上每桶油价已经比两年前便宜了50%，这就使得石油生产给委内瑞拉国家经济带来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相较于农业，石油的缺口还算小的。路边大片肥沃的土地空空如也，几乎没有种植任何庄稼。因为许多蔬菜价格低廉，对于农民而言毫无种植的激情。仅仅是2012年-2015年，委内瑞拉国内粮食产量就下降了80%，肉类减少了40%，蔬菜减少了18%。尽管政府依靠进口缓解了减产趋势，但因此带来的债务愈来愈庞大，以前卖石油攒下的家底渐渐掏空。

货币贬值，民营企业也深受其害。像埃尔蒂格雷的大型超市Unicasa几乎就没啥商品可卖，大米、蔗糖、面粉、果酱、食用油、牛奶、婴护用品统统没有。

虽然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商品，比如皇家牌纸巾、苏利亚啤酒、丽娜沙丁鱼油、海因茨意大利面酱，但是逛来逛去也就这几个。

同一商品摆满了货架

安塞尔姆·苏亚雷斯，带着妻子一起来逛超市，虽然能够买到蔬菜和几种意大利面很不错，但是当谈到大米时却很心塞。“能够在超市找到的大米都是巴西产的，这也就意味着贵很多。”大米和面粉的价格在过去几个月里翻了一番，而苏亚雷斯的薪水却只涨了一点点，“人艰不拆啊。”

亚历杭德罗·格里桑迪，这位委内瑞拉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表示，人们购买力的急剧下降，令这次经济危机变得无比糟糕。

虽然上世纪巴西、阿根廷经历的恶性通货膨胀足够吓人，但是目前委内瑞拉的经济形势更加恐怖，因为没有实行工资和物价挂钩的政策，所以委内瑞拉人民在购买商品时感受的往往是绝望和崩溃。

结果就是消费者的需求急剧下降。格里桑迪预计国内啤酒销量将会下降80%、豌豆罐头和玉米下降90%。“啤酒、豌豆和玉米都属于奢侈品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委内瑞拉正在经历的经济危机有多糟糕。”

巴塞罗那：马杜罗式节食

如果你有外国货币，那么食物问题不愁。但是，国内有1/4的人月均收入还不到22500玻利瓦尔（即144元人民币），他们只好依靠政府补助粮食、化妆品、药品。然而，政府也不可能补助所有的委内瑞拉人，因此饥饿的、生病的依然不少。

加勒比海港口城市巴塞罗那（此巴塞罗那非西班牙的巴塞罗那）的路易斯·拉塞蒂医院，医院工作人员需要处理基本药物紧缺，以及越来越多的营养不良病例。

路易斯·拉塞蒂医院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告诉记者：“之前我们只在医学书上看到营养不良，但是那些发生在非洲的病例现在却发生在了我们身边。过去几年，健康危机在国内越来越严重了。”

在儿科病房，只有三月大的路易斯·阿尔贝托在接受治疗，因为腹泻他的体重从7斤降到了6斤。阿尔贝托的祖母告诉记者：“他妈妈身体虚弱无法母乳喂养，我们又没钱买婴儿奶粉，只好拿豆奶来喂养他。”其实治疗腹泻很简单，静脉点滴加上正常三餐，但是路易斯·拉塞蒂医院却无力提供这些，阿尔贝托一家只好寄望于好心人捐赠食物。

阿尔贝托的祖母体重也在下降，“我在响应马杜罗式节食”，说完伴着一声冷笑，“马杜罗式节食”指总统需要对全国人民缺乏营养负责。

瘦小的委内瑞拉儿童

如今，委内瑞拉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朝鲜一道都出现了营养危机。街上，人们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也有许多小商小贩在卖食物。从巴西、哥伦比亚进口的食物也缓解了一定的压力，但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根据本戈瓦食品营养基金会的数据，过去五个月，委内瑞拉人平均体重下降了5-15公斤，全国1/4的儿童营养不良。

本戈瓦的代表、委内瑞拉中央大学营养学教授，巴勃罗·埃尔南德斯告诉记者：“足够的数据表明我们正处在危机之中。食品、药物缺乏加上暴力事件频发，这一代年轻人的寿命不会长于他们的父辈。”

委内瑞拉政府虽然承认问题的严重，但是声称反对党及其学术界的支持者、非政府组织加剧了社会的动荡。政府不公布数据，这使得民众 往最坏的程度想。

加拉加斯：世界上凶案最多的城市

加拉加斯街道一景

首都加拉加斯的Abastos Mario E超市外早就排起了长队，消费者们情绪并不高涨。挂着的告示上写着：队伍前50名优先获得超市内的任何供应。

后面的消费者则通过抽签的办法来获得剩余的商品供应。一位排了好几个小时的女士抱怨：“为何如此复杂？”

超市外排队的市民

超市排队演变为了新的职业。那些中产阶级甚至花钱雇人来替他们排队。一些黄牛只要有政府补贴商品销售他们就去排队，狂买一通，然后以10-30倍的价格非法卖出。尽管这类行为是非法的，却是目前为数不多的极具增长潜力的行业。

根据研究公司Datanalysis的数据，排队中有一半的人都是黄牛。这其中就包括医生、教师，因为挣得比本职工作多啊。

经济糟糕，犯罪问题跟着恶化。在加拉加斯，暴力致死指数比伦敦高出100倍，比纽约高出25倍。根据委内瑞拉国家法医医学组织的数据，仅仅9月，加拉加斯就发生了474起暴力致死案件，使得9月成为过去6年里最暴力的月份。

加拉加斯街头暴力

抢劫、粮食暴动也越发常见。根据委内瑞拉冲突观察组织的数据，今年8月就发生了139起和粮食相关的抗议。

这些都加剧了国内政治动荡。9月，加拉加斯有100万人上街参与了罢免政府的活动，马上还会有一次更大的罢免活动。

尽管反对势力还微弱、分散，但是马杜罗也撑不了多久了。因为，他的支持率已经下降了15%，委内瑞拉社会统一主义党也失去了对议会的控制。与此同时，一直都扮演重要角色的军方力量开始对政局施加影响。

7月，将军帕德里诺·洛佩兹开始控制国家食物生产和分配。作为掌管“主权供给”这一“伟大任务”的国家领导，所有的部长都要听命于洛佩兹。

军方掌管食物供给分配，或许和政府坚信自己是经济战争受害者有关。在委内瑞拉政府看来，这次经济战争是由那些囤积物资、操纵货币汇率、走私原油出境的哥伦比亚流氓、跨国公司、金融机构合起来干的好事。

可以确定的是，政府和私营部门的腐败在这场危机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无论是哪个因素，都不如政府特立独行的政策引起的危害大，毕竟石油价格崩溃之前国内就开始走向经济衰退了。

许多经济学家相信目前国内贫困水平远超18年前查韦斯上台的水平。

“成也查韦斯，败也查韦斯？”

或许政府不会赞同这个说法，但在首都可以明确看到该政策带来的恶果。对于富人而言，依旧可以喝香槟、吃比利时巧克力、用美国药。穷人，则继续耗费时间去排队等待分配大米、抗生素等生活必需品。

出租车司机洛佩兹告诉记者：“查韦斯和他的手下目的是好的，毕竟在帮助穷人这件事上远远好于之前的政府，但是，仅仅有好的目的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