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4年6月以来，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对摩苏尔的占领已达两年之久。本月17日，伊拉克总理阿巴迪宣布光复摩苏尔之战正式打响。这场战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就摩苏尔这座城本身，我们似乎还知之甚少。

1165年，来自西班牙小镇图德拉的中世纪旅行家本杰明，抵达了坐落在底格里斯河岸边的摩苏尔城（Mosul）。近一千年前，这位旅人就已惊羡于摩苏尔的古韵。他在游记中写道：「这座城，坐落在波斯大地上，广袤而古老。」在2500年前就已化为废墟的尼尼微的衬照下，摩苏尔对旅人心灵的冲击更为鲜明。

坐落在美索不达米亚沃土上的摩苏尔，曾是一座贯接东西的商邦，驼队往来于此，互通有无。重要的地理位置也使这座城市经历了多达数世纪的战乱、毁灭与重建。如今，这种重要性还表现在摩苏尔丰富的石油资源上。早在一千多年前，尽管那时的人们并不知道石油对于未来的人类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位阿拉伯旅行家仍对此做下了脚注，他写道：

「在通往摩苏尔道路的右侧，是一片低洼之地，黑黝黝的像是坐落在一片乌云之下。真主在此设下了沥青的源头，大大小小地分散着，向外喷涌而出。」

中世纪时期的摩苏尔

随着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落幕，一连串十字军公国在地中海东岸的的黎波里、安条克等城市扎根兴起。当时的摩苏尔处于塞尔柱人（突厥人的一支）的控制之下，地理上的便利使得摩苏尔自然成为穆斯林光复故地的前哨。

1104年，一支由塞尔柱总督领导的军队从摩苏尔西部出发，行军至今叙利亚拉卡（今IS自立的首都）城郊的一块平原上，挫败了一股十字军力量。一位阿拉伯编年史学家将这次军事行动称为「对穆斯林来说，一次空前的胜利」，「穆斯林士气高涨，捍卫他们信仰的热情也得到了提升。」

12世纪建立的赞吉王朝设摩苏尔为首府，疆域囊括今天的叙利亚与伊拉克北部

1127年，军事将领伊马德丁·赞吉（Imad ad-din Zengi）成为摩苏尔总督，随后建立赞吉王朝，设摩苏尔为首府，疆域囊括今天的叙利亚与伊拉克北部，并成功夺取了十字军的要塞艾德萨（今土耳其南部乌法尔）。

赞吉王朝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既与十字军作战，也与巴格达的哈里发分庭抗礼。12世纪末，穆斯林英雄将领萨拉丁发动的强烈攻势也无法奈何赞吉王朝治下的摩苏尔城。蒙古人的到来才最终打破这一僵局。蒙古人走后，摩苏尔处于萨法维王朝的统治之下。

尽管连年战乱，摩苏尔依旧维护着它的多元属性，成为穆斯林、犹太人、基督徒及其他族群共同生存的家园。同时，作为欧亚贸易集散地的摩苏尔，在和平时期继续发挥着它在商业上的重要作用。中世纪热销欧洲的平纹棉，其词源（muslin）正来自于Mosul一词，本意为「来自摩苏尔的」。当时欧洲市场上的平纹棉多从摩苏尔中转，尽管其原产地为孟加拉。

一个奥斯曼帝国的行省

16世纪中期，在对萨法维王朝发动了一系列成功的军事行动后，奥斯曼土耳其人最终取得了对摩苏尔的控制权。伊拉克成为奥斯曼人与波斯人之间的帝国争霸的主要舞台，尤其是崎岖的北部地区，更是见证了大小规模的战争与冲突。

19世纪初期，奥斯曼帝国在伊拉克北部设摩苏尔省

19世纪初期，奥斯曼帝国在伊拉克北部设摩苏尔省（the vilayet of Mosul），摩苏尔城成为首府。帝国解体后，英国殖民者将北部的摩苏尔省、中部的巴格达省与南部的巴士拉省合并，成为现代伊拉克版图的雏形。

赛克斯－皮科的遗产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为永久性地终结奥斯曼人在伊拉克的统治，一支英国军队于1998年进驻摩苏尔城。但早在此两年以前，英法代表赛克斯与皮科就秘密签署以二人名字命名的《赛克斯－皮科协定》，瓜分了战后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划分了两国的势力范围。在最初的殖民设计中，鉴于其更靠近阿勒颇而非巴格达的地理位置，摩苏尔的委任统治权归法国所有。

战后，英国开始窥窃摩苏尔的石油资源，法国则试图控制叙利亚全境，两国最终对《协定》做出调整，摩苏尔易手英国，叙利亚与黎巴嫩则转由法国全权控制，一战时期英国人向阿拉伯人许诺「建立一个独立阿拉伯国家」的方案宣告流产。《协定》成为英法殖民过程中留下的恶性历史遗产。

《赛克斯－皮科协定》将原属奥斯曼帝国的领土瓜分至英法两国的殖民统治之下

中东历史学家Juan Cole指出，在将摩苏尔省与南部二省合并后，「英国人依靠奥斯曼帝国时期的逊尼派精英来进行统治。这一策略使南部的什叶派被边缘化，这些地方多为贫民窟与村镇，如果他们敢惹事生非，就会遭到英国空军的轰炸。」

在英国人的一手操办下，伊拉克国体确立为君主制，在埃米尔费萨尔·侯赛因的统治下于1932年宣布独立。随后的几十年中，伊拉克政变频发，权力几度易手，萨达姆·侯赛因领导的复兴党政权最终确立统治。逊尼派的政治与军事精英统治着作为多数的什叶派，这种局面直到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时才开始改变。

土耳其的抗议

1920年，在土耳其民族主义者的推动下，奥斯曼政府发布了一份《四点声明》，对战后土耳其的边境提出了新的要求。包括摩苏尔在内的伊拉克北部与阿勒颇在内的叙利亚北部，都成为奥斯曼政府口中不可分割的领土或有待公投的地区。

同年8月，奥斯曼政府签署了《色佛儿条约》，两年后签署《洛桑条约》，土耳其现代国家的边界最终确认。随后，土耳其政府向联大提出对摩苏尔等地进行公投的申请，但均未被受理。直到1926年，土耳其政府才最终接受英国人的安排，前提是在未来的25年里，土耳其政府将享有伊拉克北部地区部分的石油收益。摩苏尔自此正式成为现代伊拉克的一部分。

1920年奥斯曼政府发布的《四点声明》中声称，包括摩苏尔在内的伊拉克北部与阿勒颇在内的叙利亚北部都是奥斯曼政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有待公投的地区

现状

目前，摩苏尔已成为地区冲突的焦点----一个逊尼派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将其占领；一支有着伊朗什叶派背景的民兵（大众动员军）欲将其夺回；库尔德「自由战士」（Peshmerga）也前来助阵。众人各打各的算盘，利益才是背后的实质。

土耳其与沙特也坐立不安。伊拉克什叶派势力北上的可能给两个逊尼派大国带来了地缘政治的新压力。对土耳其而言，多交织的一重库尔德因素更使其倍感忧虑。土伊、沙伊关系也因此逐渐呈现出紧张的态势。

当今地区的势力范围

就摩苏尔而言，其本身似乎就在某种意义上对这场战争的胜利构成了阻碍。

首先，1959年发生在摩苏尔的政变遭到了时任伊拉克总统卡西姆的血腥镇压，这使得这座远离巴格达的北方城市对中央政府抱有一种悲观主义的情绪，缺乏基本的政治信任。

其次，2003年后什叶派主导下的伊拉克政府对以逊尼派为主体的摩苏尔而言有一种陌生感。这种陌生感进一步加剧着摩苏尔居民对中央政府的怀疑。

再次，在收复费卢杰、拉马迪等地的过程中，不断传出当地逊尼派被指控「勾结恐怖分子」，从而遭到伊拉克军队与什叶派民兵「大众动员军」迫害的消息。基于此，「伊斯兰国」恐怖极端组织的属性或在消减，逊尼派教派民兵的色彩可能有所上升。此外，摩苏尔作为一个高度多元的城市，多种族多教派是它的历史性特点。城内的亚述人、迦勒底人、切尔克斯人、格鲁吉亚人等少数族群在逊尼派遭受迫害的事实面前，也对自身作为少数派的命运感到不安。

同时，「伊斯兰国」组织自2014年6月占领摩苏尔以来，就已经在市内建立起了一套较为完善的行政体制，履行起社会生产与管理的职能，在当地树立了一定的权威，与两年来对摩苏尔几乎无所作为的伊拉克中央政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此，摩苏尔的逊尼派居民与少数族群是否愿意响应伊拉克中央政府的号召进行撤离，依旧得打上问号。

事实上，当下撕裂伊拉克国家的教派冲突早在美国入侵前就已埋下伏笔。复兴党上世纪宣扬的泛阿拉伯民族主义本质上是一种忽视了教派差异、以逊尼少数派为主导的治国理念。上台后的什叶派政府则被裹挟进了教派间二元式的对抗性思维之中，对逊尼派进行着打压与报复。

伊拉克平民总爱说的一句话是：「2003年前，我们不知道何谓教派差异。」这告诉我们两个事实：首先，教派冲突是近年来教派差异被政治化与工具化的全新现象；其次，教派差异被忽视，也意味着利益划分的不公正与有关群体所遭到的漠视与忽略。

终于，美国的入侵与「阿拉伯之春」在这片土地上催生出恶之花，考验着每一方势力的耐心与智慧，威胁着普通百姓的性命！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东研究通讯

文章作者：李睿恒